贼影
贼影谢宗玉现在是四月,是一年气候最好的月份之一。阳光在窗外自晃晃的,把肮脏的城市照得一尘不染,仿佛雨季去后,有谁把阴湿的城市粉刷了一遍。我站在报社办公室的阳台上,两手支撑栏杆,让目光顺着犬牙交错的现代建筑投向晴霭虚渺的远方。我知道远方的蓝天下,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仍然还在,这个季节在上面飙车简直就是一种醉生梦死的享受,几乎可以同性高潮达到的那种致命快感相媲美。但性高潮达到的快感很短,就像要吹爆一个汽球,你一口一口地吹,吹得浑身乏力,才能享受到炸裂时那一瞬间的快感。飙车不同,飙车就像一支利箭飞越时空的隧道,永远也没有结束时。速度使所有的景物变得恍惚模糊、飘忽不定,让人产生一种服过药剂之后的幻觉,而这种幻觉在残酷和沉重的生活面前,真是太必需了。可我的车呢?我的车他妈的让人偷了!就在上周星期天的晚上。这真比剜去我的心肝还痛。当我第二天早晨发现放摩托车的地方只有两片碎纸屑时,我真有那种遭雷击的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就成了一团糨糊,然后是那团糨糊化作无数飞虫。我足足傻了二十秒钟以上,才感到一种痛从心脏深处漫遍全身,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去之痛,当年初恋女友弃我而去时就是这种痛!这种痛真是太绞心了,我宁愿失去现在的情人、妻子,也不愿失去我的轻骑铃木。现在的情人说是情人,其实也没有多少感情的成分,只是俩人做完爱后可以没有责任和牵绊地轻松走开,互相之间以不成为累赘为原则。情人不是自己的东西,情人很快就可以成为别人的情人。至于妻子,感觉更糟。婚姻是一件画皮,把俩人送进有进无出的活死人墓后,就把画皮揭了,从此俩人只能面对现实的骷髅度El。妻子本来还不应该这么糟,如果做朋友或情人,也许是个好朋友、好情人,但一旦成了妻子,她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做一只八脚章鱼,把你当作私有财产死死地缠住。情人丢了可以再找,妻子丢了那是正好!可摩托车不同,摩托车花了我两万元钱,是我三年省吃俭用的结果呀!在这个浮躁的社会,谁还肯用三年时间去办成一件完整的事呢?更重要的是,摩托车给了我无限美好的享受,而它对我却不提任何要求。还有比这更值得信任的感情么?我心1141年涯痛呀!摩托车丢后,我拒绝和任何人上床;我也拒绝出去做任何采访,尽管主任已讲了我好几次了,可我每天仍站在阳台的栏杆边没完没了地追忆,没完没了地懊恼,没完没了地痛心,没完没了地恨恨恨!电话铃响了,电话铃一响总会吓我一跳。这家伙不管什么时候,从电话线里一蹦进房内,就叮铃铃地以主人的身份自居,弄得真正的主人倒是贼心一跳,还非得要倒履向前,给它一个说法。可现在我烦着呢,它爱响就响去吧。我连头都没回。铃声响到十一下时,终于偃旗息鼓妥协了,我轻轻地嘘了口气,想跟我较劲?再说吧,我现在心情不好,就剩犟劲!可没过一分钟,电话铃又催命鬼似的响起来。我想不好,莫非是隔壁的顶头上司打进来的?主任他就爱打电话,明明可以喊得应,可他就不喊,他要打电话。主任是知道我在房里的,如果真是他打进来的,我不接,这个月的奖金恐怕又得泡汤。这个眼镜鬼就喜欢偷偷摸摸到总编那里告状,尽管我也戴眼镜,可我不像他,总一副阴谋家的样子。这么一想,我就立不住了,只好暗骂一声,走过去,极不情愿地拿起电话。喂?请问是江水日报副刊部吗?奶奶的原来不是主任!我不耐烦地反问:有嘛事?对方显然听出了我的不耐烦,就生硬地说:你们那有个叫肖扬的吗?要他听电话。我们是峰南路派出所。妈呀!好硬的口气呀!峰南派出所可没有我认识的警察,他们找我干嘛呀?我迟钝了很多日的头脑突然飞快地运转起来,杀人放火我没干,贪污我还不够格,非正式嫖娼和正式赌博我有过,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派出所的究竟找我干嘛呀?哦,哦,我叫他。……肖扬,派出所的找你!放下电话,我把曾经有过交道的警察很快在头脑中筛选了一遍,要“了难”得趁早找人呀。然后我才抓起电话,用极为小心极为友好的声音说:我是肖扬,请问阁下贵姓,有什么事?你丢了一辆摩托车,是不是?请你把发动机号和车牌号告诉我们。未必是我的摩托车有消息了?我热血一涌,一口气就堵在嗓眼说不出话来。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谁说的就该掌谁的嘴!娘稀匹的看来今年我运气并不坏!天涯1115我无法形容从报社到派出所领回摩托车的那段心情,反正一路上我只说一句话:娘稀匹的好!娘稀匹的好!我一高兴到极点,就会口吐脏话。国骂好!国骂抒情!当然我稍不高兴,也会口吐脏话。国骂好!国骂解气!我真是高兴得昏了头,我只想把这个好消息尽早告人。一拨电话,居然拨到了妻子单位。妻子拿起电话,一听是我,就用一副很讨厌的口气问我有什么事,我懒得跟她计较,我说我的摩托车找回来了。我以为她一定会大喜过望,问我是怎么找回来的。没想到她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还冷嘲热讽:好好好,好了你了,以后你又可以到处去疯了。什么是拿热脸蛋贴冷屁股?这就是拿热脸蛋贴冷屁股!我真是昏了头,怎么想起要与她分享快乐了?她现在把我当阶级敌人似的,总没有个好声相。改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就是,凡是我高兴的,她都反对;凡是我反对的,她都坚持。就像两只用绳子拴着的蚱蜢,你不蹦,她也不蹦;你一蹦,她跟着蹦,不过正好与你的方向相反。所以你蹦也是白蹦,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过今天我高兴,妻子的冷水丝毫影响不了我的情绪,紧接着我就把电话拨到戚红那里,戚红在一家证券公司上班,她就是我目前所谓的情人。这个小妞听了我的电话,立刻在那头夸张地大叫起来:哇噻!怎么找到的呀?!不行!我要你马上过来,我要立刻看到它!我一定要亲它一口!瞧瞧,这就是情人与妻子的区别。我还不屁颠屁颠地驾着车朝她公司而去?她在公司楼下等我,我一停车,她就迎上去真的抱住车身啃了一口,当然事先她准备了一张餐巾纸,所以那个口红印归根到底还是印在了餐巾纸上而不是车上,不过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作秀之后,她接着作秀,围着车子细细看了一圈,边看边骂:乖乖可怜的东西,是哪个天杀的把我的宝贝弄成这副模样了啊?让我知道了非得把他大卸八块!这情形让我想起了凤姐初见黛玉时,叫人不感动还不行。说实话,戚红的底子是不及妻子,妻子是研究生,戚红是中专生,没法比。但读多了书的女人就像泡多了水的花草,什么都阴阴蔫蔫的。我是结婚之后,才知道自己要的就是戚红那样的鲜活劲。戚红的装模作样不让人讨厌,因为她再装模作样也会透露出率真和顽皮。把车开进附近一家洗车行,戚红抢在我之前付了二十元,她对洗车的伙计说:等我来拿车时,车上还要找得到半点泥尘,你倒贴我二十!伙计当然是笑眯眯要她放心。因为这个城市摩托车洗一次的价格只要五元钱,而戚红给了他二十元。戚红的举动又让我感动了一回。尽管我记得我俩的消费一上百元,戚红就决不会抢先付钱。戚红的单身宿舍就在她公司的楼上,第二十五层。我与她一进电梯,就像两只饿狼一样同时叫一声,抱在一起捉着嘴吻,一直吻得俩人喘不过气来,才松开。戚红星眼含情,问:怎么庆祝?我说:还用问?俩人就坏坏地大笑起来。一进房,俩人重重往门后一靠,将门靠关。四只手顿时慌乱而粗暴起来,很快就把彼此像剥笋一样剥个精光,戚红一边剥一边骂:你这个恋车狂,你这个没良心的,丢了车,就想把我也一脚踹了。我并不理会戚红的抱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感叹:人们好哇!人们觉悟高啊!活该那个小偷倒霉,还没出城油箱就没油了,想要加油,却没有开油箱的钥匙。这家伙胆子可真够大的,就当着加油站的人,要把油箱盖撬开。加油站的人一看情况不对,就向峰南路派出所报了案。好家伙,派出所的人都来了,他还低着头撬个不停呢,哈哈!等我们再度来到车行,车子锃亮干净,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我一脚跨上去,戚红后脚就跟了上来,我回过头,见她遮阳镜都戴上了,淡绿色的。我叫一声:酷毙了!一按电子点火,猛加油门,随着戚红一声惊呼,车子冲出洗车行,冲上跑道。时间是正午一点,我和戚红飞驰在四月阳光下的高速公路上。戚红站在车子的脚踏板上,饱满的胸脯顶着我的后脑勺,双手平伸,闭着眼睛,一副《泰坦尼克号》女主人公露丝的模样,她嘴时唱的也是《泰坦尼克号》里的主题歌。与露丝不同的是,她今天是短装打扮,白雪绒衣、黑皮短裙、长统红靴。为了弥补不足,她解开了脖子上的白纱巾,让它像旗子一样在风中猎猎飞扬。戚红疯够了,就坐下来,把头靠在我背上,圈手环住我的腰。我见她不再在车上晃动,就把油门一拧,让车子的时速超过九十大关,正午温暖的阳光像粒子一样击打我们的脸颊,而凉凉的风则像薄刀一样贴着我们的耳际划过,相向开来的车子如只只黄蜂嗡地一声就轻捷地梭过去了。我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七魂八魄在风中飞飞扬扬一路抛撒,我感到速度带来的快感把我们的激情像浪潮一样推上了极致。生命中那种无法承受之重开始从身上逐一抖落,腾云驾雾般的恍惚朝我们阵阵袭来。戚红在我背上呻吟,她噢咦噢咦地叫着,一边从牙缝里抽着凉气,一副比做爱还过瘾的样子。把戚红送回单位已是下午三点,我打开电脑准备写一篇《飙车者语》,部主任却闯进来说:你到哪去了?一中午找不到人。我抬头看着他,心想未必你还管我八小时之外?部主任把他的厚边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说:因工作需要,领导决定把你调到记者部,跑政法。你现在就搬过去。我听了一怔,心里没半点思想准备。我知道肯定是眼镜鬼又偷偷摸摸跟总编说了些啥。我没好气地说:怎么事先不跟我商量半句?部主任说:呀呀,这有什么商量的,这是好事呀!别人削尖脑袋想跑政法还没门呢?是的,别人是想跑政法,而我不同,我爱文学,我一直想做副刊。但今天不同了,摩托车的文学『_重新获得使我喜欢上了那些做警察的,今后真有事被带进派出所了,也好一呼百应,叫他们及时跑来帮我秘密脱身。不像上午那样,一个电话就吓得我虚脱。再说文学这个圈子没进去前觉得神圣,进去了就知道比粪坑还臭。把持文坛的人除了在官员面前有一副奴才脸外,脑子则比猪还不如,别跟他们谈艺术,一谈就想吐。现在报社要我去跑政法,我正乐得就坡下驴。部主任是本市作协的副秘书长,他以为我还是文学青年呢。哈哈,去你妈的文学!我把一些书稿从一个房间的办公桌搬到另一个房间的办公桌上,就成了政法记者。做政法记者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不要坐班。好哇!我出去采访了。我向新的部主任报了到,就这么说一声出去了。其实我哪是去采访?我是去给摩托车配锁。记得上次我给摩托车配的是把虎踞龙蟠锁,那把锁又大又笨重,买锁时锁店老板跟我赌咒发誓,说哪个小偷能把他卖出的锁弄破,拿回来,他就把破锁吞下去。可惜小偷并没将破锁留下,要不然我真要将破锁拿回来了。指望他吞下去当然不可能,但至少可以在这次买锁的价格上打点折吧。木棉大市场显然比去年又扩大了不少,摩托车行多了数十家,各类配件店也添了数家。但我左寻右找,却再也找不到去年卖给我锁的那个老板了,或许是老板不做锁生意了,又或许是我根本记不得老板长啥样了。其实我真不记得老板长啥样了,我以为见了他本人,我就会记起来。现在我却不知道是我没见着他本人,还是见着了我却已不认得?老板,你要么子?一家锁店老板称呼我老板。我说:我要给摩托车配锁。好呀,好呀,我这里什么锁都有,配什么样的摩托车都行。……看,这把钢筋粗,往后轮一锁,什么钳子都剪不断..I…·这把也好,小巧,锁前轮,锁住了,钳子够不着,铁锤不好敲,你看,这锁钥匙也怪,再会配锁的小偷也配不出;……这把是电子锁,只要小偷一碰就会发警报,天涯1117再胆大的小偷一听警笛都会逃跑……老板正向我热情推荐,店里又进来了两个青年,他就要我先慢慢选,一转身又去招呼新的顾客了,那两个青年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声问:你这里有没有开锁的工具?老板压低声音说:有,有,什么开锁的工具都有。只要你出得起价。我又不是聋子,我当然听见了,这一问一答,差点没把我的魂惊出窍来。我径直走过去,说:老板,我是江水日报的记者。请问是你的锁厉害些,还是你的开锁工具厉害些?!我气愤地问完这话,就想起了古代那个卖矛卖盾的寓言,这使得我更气了。这不跟药铺里还售棺材一样令人惊恐不安吗?这个社会难怪小偷这么多,操他妈的连一贯给人安全感的锁店也居然售起开锁工具了!老板对我的质问才不惊慌呢,他说:你进了我的店我只当你是顾客,你想找茬就请出去!我才不管你是不是记者。他虽然这么说,但我怀疑他毕竟有点色厉内荏,因为他只请我出去,没有请我滚出去。或者连请都不请就把我推出去。我哼一声出去,站在街头像只呆鸟。定了一会儿神,我锁也不买了,决定来个暗访。我顺着一溜儿锁店问过去,结果发现销售开锁工具的有好几家。一套开锁工具一般五百元左右,大约是十把锁的价格。我恨不得又要骂娘了。返回报社,我立刻打开电脑,写了一篇消息,题目是:《锁店老板另售撬锁工具》。这个撬字用得非常形象,消息就在第二天报纸的报眼处登出来了,部主任表扬我出手不凡。但这是后话,当天晚上我可惨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把重新找回来的摩托车放在什么地方过夜。上次我把它就放在屋前院子里,我以为有看门的老头,会没事的。结果就出事了。看门的老头是报社一个领导的穷亲戚,领导把他安排守门是冲着那份工资来的,不是冲着贼来的。上次我的摩托车锁了一把大锁都出事了,这次没大锁,我肯定不能把它再放在院子里了。我决定把它推进楼下的杂屋房。通向杂屋房的路既窄又弯,我费了不少功夫,手还被划破了一点皮,才把它弄进去。吃饭的时候,我把我调记者部跑政法的事告诉了妻子,我怕妻子查我岗时我不在,晚上回来又会神经质地跟我吵。妻子听了这个消息倒很高兴,说跑政法好跑政法好,顺手就往我碗里挟了一把菜。我一皱眉头,腻歪。后半夜,我从梦中猛地惊醒,一下坐起来,听到窗外真有摩托车离去的声音,我叫一声不好,趿着鞋,就稀里哗啦冲到楼下去了。院子里寂静如水,杂屋门上的锁好好的还在,但我还不放心,硬要打开房门,亲眼看见摩托车了,才把惊魂放定。我在梦中看见好多贼了,他们像蚂蚁围着饭粒那样围着我的摩托车。他们要像蚂蚁抬饭粒那样抬走我的摩托车。我叹了一口气,望了一下鼾声隐约的传达室,又望了一下无精打采毫无警惕之心的路灯,我想这杂屋房的锁肯定不行,比起上次锁摩托车的锁差远了,小偷只要知道我的摩托车放在杂屋房里,用他们的办法,要不了十分钟就可把车开走。摩托车在院子里明摆着,晚上有上夜班的记者出出进进,小偷可能还不敢在车旁呆得太久;现在车子放在杂屋房内,小偷只要轻松撬开杂屋房的锁进出,再将门掩上,在里面把一切都搞妥当,最后开着车冲出来就走,岂不爽死他了?明天得另想办法。好在从杂屋房出来的小路也算是一道小小关卡,只要小偷心一慌,骑车出来可能就会被卡。这么自我安慰后,我就上楼去了,但再也没法睡着。画早晨我去上班,把车先从杂屋房骑出来,居然一路顺畅,毫无阻碍。这就把我又吓了一跳,原来骑车出来要比推车进去容易多了。昨晚小偷真要行动了,什么都卡他不住。看来我今天的首要任务还是得把车子的安置问题想好。尽管昨天的事使我对锁的信任程度大打折扣,但话又说回来,世界上哪有固若金汤的事物呢,何况区区一把锁?任何人都可以把任何一把锁打118I天涯开,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锁的作用不在于真正能锁定某项东西,而在于用锁的耐力来对抗小偷的信心,锁的耐力一久,小偷的信心自然会击垮。锁就这样保卫了主人的东西。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延长锁的耐力,一把锁不行,就用几把锁。锁到了一定数量,再厉害的小偷也恐怕会信心不足,看一眼就会走开。我一共买了四把锁:两把锁后轮,一把锁前轮,还有一把是电子锁,只要一碰摩托车,尖利的警笛声就会鸣起来。我想这回我该放心了。开始几晚,我把车子放在前坪的显眼处,我站在房子里的窗户边就可以看见它。有时晚上我还梦到车子被盗,我知道那是我太爱车子的缘故。真要不放心,我就爬起来,走到窗户边往下看一看就可以了,再也用不着跑到楼下去了。可没有几个晚上,就被守门的老头发现了。有一次我在停车,他郑重告诉我,车不应该乱放,应该放在车棚。那副让最小权力发挥最大作用的样子把我气得要死,老子丢车时,你装聋作哑当没事发生,现在老子刚想好法子对付小偷了,你却来横加干涉。我说:我的车就放在这里,你少管!他说:你不放进车棚,我就放你的气。我说:你敢!他说:我告诉你们领导!我就无话说了,只能把车推进车棚。如果让领导知道我居然与一个守门的老头吵起架来,这脸不丢尽了?何况一不小心,还会得罪某个领导。打狗看主人,谁知道这个老鬼后面是哪尊神呢?也真是活见鬼,就在当天夜里,摩托车的警报器突然叫声大作,我从梦中一跃而起,鞋也没穿,就冲下楼了。我想,是该我报仇的时候了,抓住了不揍他个半死,我就不姓肖!但等我旋风般卷下楼,却半个人影也没看见,只有月光亮亮,树影摇摇。我感到自己很滑稽,更滑稽的是,穿着睡衣的妻子居然举了把菜刀,这时也一路喊下楼。她的声音比警报声可没小多少,一会儿,前幢后幢楼的窗户里就零零星星亮起了灯光,有人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寻问自己的摩托车在不在。也有人陆续跑了出来。我告诉他们,小偷早溜了。其实鬼才知道有没有小偷。文学要命的是,第二天晚上又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并且是两次。当我第二次冲下楼后,我看见一群硕大无比的老鼠在路灯下奔跑如马,集体冲进了一个下水道。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还从来不知道城市里的老鼠竟有如此之大,可以组成这样的阵容!看来城市的夜晚真是贼的天堂,不过这是另一类贼。它们只是打我车旁经过,目标不是我的车。我长长地嘘了口气。在第四个晚上折腾过后,前幢有人向我提出抗议,马上就有很多人附合。人们的忍耐力达到相对饱和的状态了,他们要我立刻将电子锁拆下来。我没有异议,我是这把电子锁最直接、最悲惨的受害者,我的忍耐力其实在上一个晚上就已饱和。他们只是被吵醒,而我除被吵醒之外,还得忍受多少心身的折磨?每晚像疯子一样跑上跑下。我他妈的早不想干了!在就地拆除电子锁时,电子锁做了最后一次尽忠职守的凄叫。拆了电子锁,我又在车的前轮加了一把锁,保持锁的总量不变。车棚里总共八台摩托车,就我车上的锁最多。我一定得保持这个第一,看电视《动物世界》就知道,狮子老虎总选择羊群里最容易下手的那一头下手。但小偷毕竟不是动物,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选最好最名贵的车下手?这真是个恼火的问题,这个问题使我以后的梦境一直不能达到最深最香的状态。这样一来,我白天的精力就有些不够,采访泡妞都提不起劲。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坚持了两个月。我把剩余的精力全给了戚红,但戚红还不满足,我只能臣服于她,做爱时她在上,我在下;骑车时她在前,我在后。五星期一我去上班,记者部笑语喧天,像一锅煮沸的油,但我一推门进去,就像油锅里投了一味止沸剂,大家一下子就没声音了,只有残存的笑一时还在脸上消不去。大家本来都聚在一块的,这时一个个贼头贼脑溜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天涯1119前,这使得我不得不起狐疑之心,他们背着我一要她寄钱时告诉我一声就是了,没必要弄得像定有什么阴谋,当然不是合计要偷我的摩托个贼。可她不听,总爱背着我寄钱。妻子是大学车。可他们干嘛都--N贼相?我转身出去,跑到老师,钞票没我多,书桌柜子里的钱是我每个月群工部找小李,小李是我的老乡,俩人关系还的工资,这年头记者不靠工资吃饭,所以我的工好。我开门见山地问他:小李子,最近报社有什资全留在家里了,而我又从不给自己父母寄么好事?小李想了一下,说:没呀,哦,发上半年钱。妻子怕我在舌战中用这事抵El,就不想让的奖金了,你发了多少?他这么一说,我就明自我知道她往家里寄钱了。可说句实话,我还没了,我说:我屁都没看见一个呢。小李说:不会这么无聊。她上大学的二妹上次来我家,我就吧?我听人说,这次记者部发得最多,有三千多私下里塞给了她一千,我告诉她,谈恋爱时别老块呢。我说:娘稀匹!然后歪着头返回部里,径想着开销男生,那样会让人瞧不起。直推开主任办公室的门,我说:头儿,发奖金了?主任回头看着我,说:是呀,你没拿到?他这“白眼看鸡虫。”这好像是鲁迅说的。我就个惊讶的样子比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生可这么给了妻子一个鲁式白眼,然后一头歪在床不差多少,我说:头,你好像还没给我发吧?主上。妻子小心翼翼地踱过来,站在床沿,半晌才任说:哦,忘了给你解释,你应该去副刊部拿奖试着问:你身体不舒服?我没有回答她,心里头金。今年你在副刊部有四个月,在我们这里才却有些酸酸的东西在流淌。两个月,是不是?妻子就在床沿边坐下来,她说:家里的禾苗但我跑到副刊部时,副刊部主任扔给我的抽穗,需要钱买化肥,……我本来想等下午下班是这么一句话:小肖啊,我看你是越搞越糊涂,了再告诉你……你去记者部都两个多月了,还到副刊部拿奖唉,妻子一说又跑题了,如果她FiNI颐着刚才金?昨晚没睡醒啊?的话再安慰我几句,夫妻之间也不会有那么多我夺门而出。站在街上,看着明晃晃的太疙瘩解不开。我没好气地说:算了,算了,以后阳,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面,我感到很茫然。我拿那点破钱,就别提了。我今天一笔就损失三千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然后说:戚红,我们去飙车多!吧!戚红在那边说:你吃错药了吧?我要上班妻子一听,脸色马上跟着我一致起来,忙问呢。我迟疑了一下,就挂断了电话,转身跨上是怎么回事。我说:他妈的全部里都发上半年车,冲出报社的大门。我本来以为戚红会问我的奖金,就我没有!黄州大学的人的心可真够有什么不开心的,但她没问,我也就不好主动告黑!诉她了,再说只有那些没卵用的男人才会碰到记者部主任就是黄州大学毕业的,妻子也这样尴尬的事啊。是黄州大学毕业的。我这么说,连带妻子一起我骑着车在环线转了一圈,越转越觉得伤恨了。妻子愣愣的半天不作声,隔了一阵,她才感。摩托车就这么个本事,它只会把你上车时若有所思地说:你当时调记者部,我就要你去他的感觉发挥到极致,而不会把这种感觉改变一家探访一下,你不肯,现在看看。……不行,晚下。我决定回家睡觉去。上咱俩还得去一趟。二妹上次从乡里提了一块我打开家门,妻子还没去上班。她见我进大腊肉还在冰箱里,下班回来我再买两瓶酒来,忙慌慌张张把一些什么往身后掖,我见书桌……。我不等她说完,就说:要去你去!我不能的柜子开着,就知道她在干啥。妻子家是农村把自己搞得像个贼样。妻子怒道:怎么就是贼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可生了四个女一了?我们是送他东西,反倒成贼了?我讥道:那个比一个聪明,妻子老大,其他三个都还在读个躲躲闪闪的样子像不像贼?送少钓多的最后书。妻子老背着我给家里寄钱。我讲过她一次,目的,像不像贼?我看比贼还不如!妻子说不过—————————————————————————————————————————————————————————————————————————一一120l天涯我,陡然站起来叫道:不管我是什么,这三千元钱我得要回来!说罢挎上包就出门了。我则继续懒在床上挺尸。等到下午就要下班时,我开着摩托车出去了。我不想与下班回来的妻子再吵,没意思。我把车开到戚红上班的证券交易所下面,然后拨通戚红的手机,我说:戚红,下班后我接你去溜车。戚红在那边说:哦,是李老板呀,你的股票我准备明天替你全抛了。我说:戚红,我是肖扬。戚红说:你不要急嘛!不会亏那么多的。我吼一声:你他妈的别逗了,今天我心情不好!戚红说:明天我一定替你办好。好好,不多谈,我这里很忙……。正说着,我就看见戚红从证券交易所的大门里出来,她不是一个人,她正挽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的胳膊。一时我全明白了。谁他妈的来形容一下我当时的感受,总之我是没法形容了。心痛如绞,我没忘记跟戚红说最后一句话:我想操你,操完后再把旁边那小子大卸八块。我的声音非常温柔。戚红一下子吓慌了,忙从那男人身边贼似的跳开,她左盼右顾,很快就发现了离她不到五十米远的我。我呲着嘴,冲着她扬了扬手。她把头扭在一边,从容戴上她那副绿眼镜,若无其事地朝马路对面走去。后面那个男人赶紧跟上几步。我真想把油门一下子拧到最大,开过去撞死他们。我早说过,情人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情人,好合好散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她干嘛要这样?我把车开到郊区一家土鸡店,我叫了几瓶啤酒,一个土鸡火锅。我把自己弄得很醉。我记得我第一次请戚红吃饭也在这家店子,那次我也把自己弄得很醉,后来戚红就让我坐在摩托车后面,把我直接带到她的住所。那晚我们什么也没干,只是为以后很多事情的发生做了奠基工作。现在没了戚红,我只能自己骑车回家。车也像喝醉了,在我的屁股底下左扭右拐。好几辆车突然嘎吱一声停在我身旁,从里面冒出个能说话的脑袋,骂我找死。我也不知怎么就到家了?我其实还非常清醒,我记得摩托车要上四把锁,我想就算再多喝几瓶,我也会记得摩托车要上四把锁。我还记得妻子给我开门时一脸莫名其妙的喜色,她还说了什么,但我一头栽在床上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早晨我去上班,部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从抽屉里排出二千五百元钱,在桌面上数完后,递给我。他说:另外一千元,你还得去副刊部拿。我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说:谢谢。他面无表情,说:我也是昨晚才知你老婆是我系友。听他这么说,我就明白昨晚妻子为什么喜形于色了。冲出报社,我又骑着摩托车回家了,推开门,我把钱摔在餐桌上,对着妻子说:给!这是你昨晚卖笑赚来的钱!妻子一听,火冒三丈,抓起钱朝我砸过来,骂道:你妈才卖笑呢!钱纷纷扬扬散落一地。我们俩就这样僵住了。我以为一场大吵势所难免。不料妻子盯着地上的钱一会儿,却突然问:怎么就这么点?那一刻,我真是哭笑不得。在金钱面前,妻子往往能让自己的情感收发自如。我不行,我花了半晌时间才把火气降下来,我冷冷说道:你去问你那个师兄去吧。他说我还有一千元得去副刊部要。妻子想了想,说:不行,我要找他理论去!他礼也收了,他怎么能这样?我说:你他妈的就别去丢丑了!妻子说:那我今晚就到你们副刊部主任家去。我气得七窍生烟,我说:去吧去吧,他可是个大色鬼呢!说完我转身出去,把门狠狠一关。刚出门,腰间的扩机猛响,我一看,是林天公安分局的通讯员打来的。我用手机回电过去,小伙子兴奋异常地告诉我,他们分局刑侦队摧毁了一个本市近二十年来最大的摩托车盗窃团伙。我听他讲得天花乱坠,就决定去看看,权当是散心也好,我现在最需一件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了。但我一去就发现自己不该去,因为一去我就发现我以前对摩托车做的保护措施完全属小儿科,在刑侦队缴获回来的十八般撬锁工具面前,我只有大跌眼镜的份,那么粗的钢条,只要天涯J12J那么咔嚓一声就剪断了,前后不需几秒钟。我的四把锁完全像农人田里的四个稻草人,只是摆摆样子而已。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面,就是当我发现摩托车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后,却无法找到补救的办法。我问遍在场的所有刑警,他们也一个个摇头,只说你平时多注意点就是,根本提不出一个万全的保护措施。一位年轻的刑警干脆把一个保密的数据也告诉了我,就是本市摩托车每年的被盗数目占全市摩托车的百分之十五以上,从概率上讲,大约每六年全市所有的摩托车就会更换主人。不仅如此,我在案卷中还发现摩托车不单在夜里被盗,白天的失窃率也蛮高,而且不分场合。譬如眼下这个盗窃团伙就专门选政府机关和公、检、法部门下手,他们的盗窃名言是: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他们也经常选在大街上作案,众目睽睽之下,用钥匙套开你没上大锁的摩托车,开着就走。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才不知他是不是真正的车主呢。等你五分钟后从商店或邮局出来,只能傻在那里像只呆鸟。这样看来,我还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一个。我很少把白天也算在防范时间之内,白天我去政府机关采访,以为进了政府大院,门口又有武警站岗,往往将摩托车随便一放,就不管了。居然这么久没有第二次被盗,这不是我的运气好是什么?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麻痹大意”!更糟糕的是就算是这般“麻痹大意”,我也已被搞得心力交瘁了,而且就算知道了是“麻痹大意”,我也找不出克服这种“麻痹大意”的方法了。连搂在怀里的情人都要跑,就算我天天搂着摩托车,也恐怕是于事无补。我如果真要二十四小时搂着摩托车,窃贼没法下手,就都会变劫匪了。那更可怕。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任何事物一旦大势所趋,就不必做螳臂挡车的傻事了。我这时的心境有点像隋朝时的昏君杨广,当他发现四海之内群雄并起,就知道再抵抗也无济于事,于是天天呼酒纵乐,长叹:“大好头颅,由谁宰割?”从刑侦队出来,我骑着车就上了高速公路,我把车开得像一道银白色的闪光,停了车,我竞泪流满面,搞得好像要跟什么人生离死别似的。等我慢慢冷静下来,我就明白这泪多半是为戚红流的。我与戚红认识一年多,我只是口头上说没多少感情,其实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感情,互相之间清清爽爽,无半根扯不清的麻纱。在她身上我从没刻意花过什么钱,我们的消费最终大概是四六开吧,这也符合男女相处的标准,也符合我俩的收入现状。我知道她离开我的真正原因,是我没有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女孩开始总不会要求你太多,等到后来就不一样了。我恨只恨她为什么不把事当面说清?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戚红偷着我的摩托车跑了,我在后面看着,连追都懒得追一下。早晨起来,我看到自己的摩托车好好的还在,就感到有些欣慰。时候正是夏末,我每天都要出去溜车,只有溜车的时候我才感到精神抖擞。车一停下来,我就神情萎靡,怅然若失。我就这么点爱好了,如果窃贼能够听到我说话,我恳求他们不要偷我的车了,就让我留下这点爱好吧!我会从心底里感激他们一辈子的。我知道贼也是人,有时也富有同情心,我已放弃与他们对抗了,他们也应该放我一马。或许是上天垂怜吧,半个月来的每天早晨,我都能欣慰地见到自己的摩托车还在晚上放车的地方好好呆着。这样使我对摩托车的保管又产生了某种自信,我想我还是不能与盗贼妥协,我根本不相信这半个月的没事是得赐于盗贼的同情。于是我又买了一把铁链锁,一头锁着摩托车,另一头锁着车棚的铁栏杆。这条铁链的粗细大概跟一只轮船的缆索差不多。没有电焊机谁也休想把它弄断!可这样一来,我晚上又返回到了原来的惊魂时代,每天夜里尽做些摩托车被盗的恶梦。我发现人对什么是不能抱希望的,一抱希望就坏事。所谓无欲则刚,大概就是指这个道理吧。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我去追一个贼,追得贼无路可逃,贼只好迎面朝我闯来,一下子就闯进了我的胸122l天涯